二六章
第二十六章
贺兰瓷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股控诉意味,莫名有些好笑,便妥协地柔声道:“我也没想到她会天天往你这跑……如果知道的话,我一定多跑两趟,不让你一个人受苦。”
她听那一会都觉得有点受不了,陆无忧这些时日,实难想象。
“算了,你有这份心就行了。”
陆无忧似乎也没真的要和她抱怨,只叹了口气,便揉着眉心道:“总之……先把成亲前这段日子给应付过去,我们这亲事倒确实成得有些艰难。”
贺兰瓷深以为然。
如果对方不是陆无忧,换成任何一个普通官宦子弟,被这么刺杀一次可能就要吓破胆了,就算是如林章那般品行良好的君子,不会与她毁去婚约,只怕也会互生嫌隙。
“我们……成婚,大概还要多少时日?”
陆无忧道:“等庚帖送回来,算上下聘到订婚期,至多半个月。你没看见门外已经在挂灯笼了吗?”
贺兰瓷欲言又止道:“是指那个一面红一面白的灯笼吗?”
陆无忧淡定道:“对,那灯笼正过来挂是红的,反过来挂是白的,先反着挂一阵子,营造气氛,让人都以为我快死了,等快到婚期了再正过来。”
贺兰瓷无语了一阵,忽然想起一件事:“你门外堆的那都是什么?”
上次来还没看到,这次却见陆无忧府上的院子里堆满了东西,有鸡、鸭、鹅,还有不知是什么连着根的草药,一根参天的大葱,若干鸡蛋,晾晒过的干货等等,甚至还看到了一只养在缸里的王八,活像个菜市场。
“哦,那些……是上门送的礼。”陆无忧口气寻常道,“先前住在我亲戚府上,上门的人没那么多,搬过来之后,加上我遇刺重伤,寻借口上门拜访探病送礼的人络绎不绝,库房里放不下的,就都摆那了,书房里现在还有一堆没来得及看的拜帖……当然贵重的我都让青叶他们给退回去了,就留下这些。”
贺兰瓷微微惊讶:“这么多?”
陆无忧理所当然道:“因为我名声很大……你是不是挺久没出门的了?”
贺兰瓷点头。
在经历过曹国公世子和二皇子之后,她确实有点心有余悸,生怕出了门再和烂桃花不期而遇,所以最近都闭门不出准备嫁妆。
陆无忧思考了一下,把青叶叫了进来。
青叶笑容满面道:“少主,你放心,我们已经把那个御医给劝走了,保证没透露半点口风……什么,问少主现在名声有多大?贺兰小姐我跟你说,不是我吹,就这三天,我们少主府上就收到四五十封拜帖,不光是少主的同窗、同乡、同年、同僚……六部官员都有递帖子想结交的,通政司的,国子监的,五城兵马司的也有,当然品级也都不高就是了……这都不算的话,还有好些名声大的士子,想来给少主做幕僚的,想投奔的,想拜师的,求指点的……要不是刚才公主来,这门口都得给堵上了。”
“求指点和拜师的是最多的,书房里有那么厚厚一摞投来的文章。”青叶张开双臂比划着,“全都是各地的学子。少主连中六元的名声传出去之后,据说青州那边已经有人在给少主修文庙了。”
陆无忧支着下颌道:“这件事我先前就想跟你说。翰林院正在着手修先帝的史,我实在没工夫看,就等你嫁过来帮我看了。”
贺兰瓷讶然道:“我还有这义务?”
陆无忧点头道:“你总不能回上京三年,书都不看了吧?”
书她自然是有在看的,反正她爹一贫如洗,唯一多的就只有藏书。
贺兰瓷道:“但是……人家是来找你的,你确定我帮你看没问题?”
陆无忧眉梢一挑,笑道:“那又如何,你以前不是恨不得连文章都要和我比,现在没信心了?”
两人在青州关系极差时,除了见面阴阳怪气,贺兰瓷还私底下总想和他的文章较劲,江流书院男女分班授课,每次小试文章放榜亦是区分开的。贺兰瓷那时的文章常列女榜第一——虽然她觉得可能和大部分人家觉得女儿念书识字即可,并不需要学得多精深有关。
她想了想道:“你不介意的话,我是没关系。”
两人正说着话,门外响起一阵喧哗。
“圣旨到!”
贺兰瓷:“……!”
陆无忧打了个哈欠,躺回去了。
青叶迎出去,外面响起个太监的声音道:“圣上知道陆状元卧病不起,这旨意咱家进去宣就行了,状元公不必出来了……”他一进来,看见贺兰瓷,立刻又眉开眼笑道,“贺兰小姐也在呢,那刚好,也省得咱家待会再去贺兰府上了。”
陆无忧继续颤颤巍巍,一副挣扎着要起身的模样,那太监连忙道:“状元公你都这模样了,就别动弹了!躺着吧,啊……”
“圣上知道你遇刺之后,担心得夜不能寐啊,这才命咱家给状元公送来了这些东西,要你好好养身子。翰林院那边也不必担心,都和掌院打过招呼了,知道状元公先前在忙着修史,这回头功劳也不会落下。”
贺兰瓷看着送来的那根老山参想,虽然圣上和二皇子完全不像亲父子,但这送的东西倒是还挺像。
除了山参,自然还有些其他名贵药材。
陆无忧满面病容,声若蚊蝇,将一个病入膏肓的少年郎演绎得淋漓尽致,还有几分我见犹怜。
“……谢过圣上,和钱公公。”
“谢谢圣上就够了,咱家也是担心特地来看状元公你的,那天煞的刺客可真是该死,圣上已经着锦衣卫在查了,不日便能为你讨回公道……还有呢,圣上听闻,状元公要迎娶贺兰大人的千金,知道贺兰大人清贫不易,所以特地赏赐了几样宫中的珠宝首饰给贺兰小姐添妆。”
这贺兰瓷是真没想到。
她连忙也跟着谢恩。
那位钱公公笑得跟朵花似的,别提多亲切和善了:“两位可真是一对璧人啊,光看着就叫咱家觉得赏心悦目,登对极了。得妻如此,陆大人可得尽快把身子养好,免得辜负如花美眷。”
把人送走,室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。
两人对视了一眼,神色都有几分微妙。
陆无忧的视线从贺兰瓷脸上移开,忽得一笑道:“圣上知道是二皇子找人刺杀的我,这会给儿子找补来了,兴许也算给女儿的失礼赔罪。”
贺兰瓷思忖道:“可你原本应该不知道此事。”
陆无忧似笑非笑道:“对,所以我现在本应该十分感恩戴德,恨不得肝脑涂地,以报圣上隆恩。我跟你说了,我在士林里名声很大,若二皇子因嫉恨而派人刺杀我的事情传出去,他是真的落不着好。”
贺兰瓷不确定道:“你难不成想传出去?”
陆无忧缓缓摇头,虽是笑着,但眸中透出一分晦暗不明:“传出去也扳不倒他,但这件事只要一日不说出去,圣上便会觉得亏欠我。你看,这不还顺手给你补了份嫁妆。他再刺杀我几次,说不定我能直接升去做日讲官了。”
贺兰瓷总觉得他说话透出一股大逆不道的味道。
说话间,陆无忧已十分自若地从榻上爬起来,动作和刚才要入土的模样截然不同,他边走边推开门道:“刚好,我这还有件事……”
他领着贺兰瓷往外走,此时大门已关,忽略院内的鸡鸣鹅叫,还显出了几分清冷气。
“宅子虽然买下来了,也收拾了几天,不过多数房间没怎么布置,想问问你有什么喜好?”
贺兰瓷一愣:“我还没嫁过来呢。”
陆无忧道:“你嫁过来再换不还要麻烦么?而且,过几日你也不用再来看我了。”
贺兰瓷疑惑:“嗯?”
陆无忧坦然道:“我避祸去了——就说寻了个神医去诊治,暂时不在府上,公主约莫是找不到我了。继续待在府上,只怕接下来的日子也不会太平。”他戏谑道,“比如失个窃、走个火什么的。”
贺兰瓷没想到他还有这招。
指着院子里的菜市场,陆无忧道:“这些你能拿都拿回去吧。”他甚至还介绍了两句,“这只甲鱼据说养了百年,吃下可以延年益寿。这根大葱,送来的人说是百年一遇的神葱,堪比树高,可祈福许愿……还有方才圣上赐的药材,也都一并拿走吧。”仿佛逃难前在清仓。
贺兰瓷不由道:“我哪里装得下……”
陆无忧道:“我让人用马车给你送过去,当是我提前孝敬贺兰大人的。”语气十分坦然。
贺兰瓷克服下婉拒之心,忽然想起一件事,她正要从怀里取出特地买的粽子糖,递给陆无忧,却突然见另一个物事从怀里掉出来。
陆无忧比她先看见,便弯腰替她捡起,他还当是个帕子,正要递还给她,结果定睛一看,愣了愣。
“……这是什么?”
贺兰瓷眼神闪了闪,道:“一个荷包。”
陆无忧又凝神看了一会,有些艰难道:“你绣的?”
贺兰瓷终于还是忍不住,伸手道:“你先还我吧。”
“贺兰小姐……”陆无忧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迷惑,“我能问一句,你这绣的……到底是什么吗?”
“一团黑线而已。”
“有什么寓意吗?指我们这个一团乱麻的现状吗?”
贺兰瓷干脆顺着他的满口胡言点了点头,道:“嗯,你说得对。”
这次换陆无忧:“……?”
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道:“我才学没多久,还不太会,本来想按照惯例绣个荷包给你,但……你还是还给我吧。”
陆无忧道:“果然是……给我的?”
其实也不难猜出来,本来婚前新娘给新郎送荷包之类的信物便是寻常,贺兰瓷这荷包用的又是靛青的颜色,一看便是给男子,不像女儿家用的。
贺兰瓷纠正道:“本来是。”
“说实话,我真没见过这么别致的荷包……一想到是你绣出来的,居然还……”陆无忧抖了一下肩膀,桃花眼笑弯,在贺兰瓷的瞪视下,把后面半句咽下,“那我就收下了。”
贺兰瓷脸都有点燥了:“不想要不用勉强。”
虽然本来就是想给他,但她一直拿不出手——尽管姚千雪努力安慰她,这至少是团比较圆的黑线。
陆无忧已经揣怀里,一本正经岔开话题道:“还是来说说你想要什么布置吧,毕竟可能我们下次见面就是在婚宴上了。”
等贺兰瓷回了府上才发现,糖……忘给他了。
贺兰简抱着那根比他都高的葱,震撼道:“还真有这么大的葱!妹夫这是哪弄来的?”
贺兰瓷纠正道:“他现在还不是。”
贺兰简道:“你们感情都这么好了,那有什么关系!对了他身体好些了吗?别到时候你嫁过去变冲喜了啊!叫个大公鸡什么的来拜堂!那我可得找他麻烦了!”
陆无忧逃难去了,贺兰瓷在家闭门研究绣活,要说新婚的喜悦那是着实没有。
贺兰瓷每天都在担心又横生意外,诚如陆无忧所料,不过几日就传来陆府走水的消息。所幸府上无人伤亡,只是院墙烧的黑灰斑驳,但也显得陆无忧很是流年不利。
委实是贺兰瓷容颜生得太盛,市井间不知哪里来的流言,说贺兰瓷此等天姿国色,命中带贵,凡夫俗子消受不起,不嫁入皇家只怕是压不住她的命格。满大街都在传这门亲事怕是结不成了。
就连贺兰谨都旁敲侧击问过贺兰瓷陆无忧的意思。
贺兰瓷听闻之后,既是忧愁,又是想笑,陆无忧这辈子都不可能觉得自己是凡夫俗子,越是如此,怕是他越不肯退。
果然,陆无忧虽人不在府上,却照常托媒上门下聘,似半点不受影响。
萧韶安寻陆无忧不得,又找到萧南洵府上,忧心忡忡道:“御医也说他沉疴难起,一时半刻病愈不得,你说他还能上哪去啊?他不会有个闪失吧……”
她眼巴巴望着自己亲哥,心里也打起了鼓,觉得不会是她哥把人藏起来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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