冥蒙惘辨色(二十)
“啊!”
夙情骤然醒来。
骇人的幻象蔓延出无尽的惊栗,颈项间残留着被扼住的感受,剧烈的喘|息也无法缓解窒息的痛苦。
直到一盏茶后,他才渐渐冷静下来。
一醉南柯不过是片刻光阴,祈云山自然还是原来的模样。
七八个乾坤瓶横倒在那里,淌了一地的软红。不知霁时的大雪纷纷扬扬,顺着四面透风的八角亭飘落下来,盖了他大半身。
竟有点冷了。
“吁……”夙情倏地坐起身,呼出一口长气,水汽在空气里凝结成细小的冰霜。雪珠子扑簌簌地滚落,与地上的积雪融为一体。
周遭的一切愈发安静。
时隔百年,胸口那颗碎了的警示灵珠又似再度燃烧起来,是要将人灼伤的滚烫温度,宛如凰愿仅剩的一点残念也在责怪他的越界与疯狂。
还好……
不,一点也不好!他恍然惊觉自己错得离谱——
下一刻,金色的流焰包裹住倚在桌边的傀儡。
它虽然材料珍贵难得,但也扛不住龙息的一击。栩栩如生的躯体很快就变得焦黑蜷曲,在炙热的大火中消失殆尽,什么也没剩下。
只有燃烧过后,残留的清淡香味飘散,混在凛风中提醒自己曾做的混蛋事情。
他究竟在干什么?
虽然已经将傀儡毁去,但夙情还是忍不住心有余悸。无事发生只是唯一的慰藉,肮脏的念头却是真实存在过。心脏平白地剧烈跳动起来,一下、一下沉沉地击打着胸腔,令人坐立不安、惴惴而焦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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旧事再度被提起,就仿佛是又回到漫长的绝望中去,一如坠落在渊底,看不见光。夙情的笑容苦涩,眼中闪过孤注一掷的狠意,自暴自弃地将心中所有的阴暗念头剖白出来:“那个傀儡,与你相似,我甚至想过杀生取丹,用活人的金丹来激活它,只是为了想让‘她’更像你。”
即便知道闭口不言,凰愿也不会勉强自己,夙情还是选择了坦陈——
终究做了错事,他不该也没有资格在她面前隐瞒,然而将自己赤|裸|裸地坦裎在对方面前后的等待,宛如赴死前的煎熬,甚至比死更加痛苦难耐。
但自己真的是在认错道歉吗?
好像不是。
“我想让‘她’一直在我身边,天长地久、朝朝暮暮。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铺直叙,“看着‘她’、陪着‘她’就好,别的我什么都不想要,也可以不要。”
夙情甚至怀疑自己是故意的。
不提痛苦、不提噩梦,只用最普通的语气陈述事实,像是知道如此一来,反而会让凰愿心软似的:因为前世的她,最是容易被掩盖起来的伤心与可怜打动,屡试不爽。
但面对这一世的眼前人,他毫无底气。
“唔……哦。”凰愿点头应道,并没特殊的反应。
一具无心无命的傀儡罢了,不妨碍天地,无关于他人,小金龙甚至还没有用它做什么,就被自己的心魔折磨地寝食难安。在她看来,不出格的事情,做多少都无伤大雅,但夙情好像不这样想。
不知是自己的教导出了问题,还是千年的痛苦将他的锋芒侵蚀……
他始终把自己困在预设的桎梏中,从来不敢有半步的行差踏错,就连过分的念想都当做是罪大恶极。明明当初是她不告而别,将所有的痛苦都留给夙情一个人承担,然而受伤的却也只有他。
“凰愿……”夙情无力地嚅嗫了一声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,仿佛是在等待宣判。
凰愿太平静了,平静到令他胆战心惊。他甚至不知道,是梦中那个癫狂的凰愿可怕,还是眼前这个毫无反应的凰愿更令人害怕。
“嗯,我知道了呀。”凰愿眨眨眼。
“你,你不会……”夙情自暴自弃似的擡头与她对视,未尽之言堵在喉头,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——
你不会怪我吗?你不会觉得恶心吗?你不会厌恶我吗?
妄图复活凰愿,又或是想留个相似的躯壳,即便没有明说,其中狎昵轻辱的私念也已经足够明显,如此龌龊,凰愿竟是连一句质疑与怒骂都没有。
怎么可能?
金色的瞳仁里的复杂情绪洇散开来带走里面的光亮,像是放弃了一切似的,他再度垂眸看着地面,不发一言。
有某个瞬间,周遭忽然极度地安静,但这“安静”很快合着大漠里的夜风被吹远,毫不起眼,却提醒了凰愿。
她倏地意识到表现出不当回事并不能缓解眼前这条傻龙的失落,是她太自以为是了,仗着了解夙情,仗着他在意自己为所欲为,而杯弓蛇影的夙情早就是又陷入了他自己画下的牢笼中。
哎……
心疼和无奈在心中翻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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