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别长相忆(一)
西南处有座名为镶翠的湖泊。
无边无垠,水色茫茫,湖面上散着形状各异的青峦玉渊,小的只如沙渚,大的却占地千余倾,比得上小型的县城。
而其中最大的一座小岛就是玄清的所在地。
玄清虽然被称为一族,但历经繁衍与绵延,早就不限于血脉上的族人了。
有些是因为陆上无法谋生而迁居此地,有些是走投无路而落跑至此,种种理由,各式各样。
随着岛上的人口日渐增多,年岁稍长的人之间形成了自给自足的生活链条,但孩童却总也没有合适的人教引,不是今日隔壁的秀才教了半日的算术,就是明日对街的屠夫带着练了一天的武。
总之一片混乱。
于是彼时的玄清族长拍案而起,决定在岛上开设私塾,教授骑射礼乐,也教经商算盘,甚至连他们引以为傲的医术,都会在学堂中透露一二,连同陆家自己的弟子在十岁之前,一样是混在一起教养。
玄清素来开放而海纳百川,也不吝于接受新鲜的血液。
若是遇上好的苗子,便会敞开大门接纳他们成为正式的弟子。居民乐得孩子有好的前程,自然不会反对。
学成的弟子有回去做大夫的,或是离岛行医的,也会有留在玄清生活修炼的,时间长了,融入族中成为一份子。
久而久之,这个绵延千年的氏族中,变得不再是单一的血脉,所以比之银氏、越灵苏氏等,人丁兴旺不知多少倍。
此去镶翠湖虽与隐羽离得十万八千里远,但夙情御剑的速度如流星赶月,不出个把时辰,脚下诸岛就隐约可见。
两人到的时候,玄清的族长已经在门口候着了。
他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处,悠然等着凰愿与夙情落地。边上有个垂着头的小弟子,离远了看不清相貌。
“序珖兄,凰愿神女。”陆醉月揖了一个周全的礼数,与其说是同夙情施礼,倒更像是在招呼凰愿。
“序珖神君,凰愿神女。”边上的陆笺辰也认真地行了个玄清的礼数,“那日在浔南村,多谢神君与神女的指点,也多谢两位慷慨施救。”
原来是为了道谢。
“不客气。”凰愿回了一个礼,“应该的。”
陆笺辰她见过,但是同陆醉月却素未谋面。
上一世一个已逝一个未生,而这一世她不过才结丹,但陆族长还是选了最尊敬的称谓。凰愿忍不住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个只在传闻中听过的人。
他穿着一件初桃广袖长袍,轻纱外罩,袖口处并没有绣苜蓿草。琼玉皮弁束起了头发,明明是轮廓尽显的锋利棱角,却奇妙地被眉眼间的柔和化去了戾气,也淡去出色的容貌。
若非瞧了又瞧,险些都要忽略这是个英俊的男子。
温文尔雅用来形容他真真是再合适不过。
凰愿心说果然和师父形容的一模一样。
为人温和有礼,当得上公子无双。只看形貌气质,陆笺辰倒是真的与他有些肖似,却因为年轻,还失了几分颜色。
“承影,”夙情笑着捶了对方一拳,“和我还客气。”
就这一句话,凰愿已经觉出不同——
师父与玄清族长相处的时候,甚至和白镜砚相似,随意中透着天然的亲近,不再是端肃冷漠的序珖神君。
两人应是极好极好的交情了!
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眼前人。
“没有客气。”陆醉月也笑道,整个人放松下来,“这不是麻烦序珖兄亲自赶来了吗?还连累了神女一同劳累奔波,着实让敝舍蓬荜生辉,在下寝食难安。”
“呵,德行。”夙情撇嘴,“少跟我说车轱辘话。怎么,这辉光只配照门口是吗?准备就在这唠?”
贫嘴的小金龙还有几分他二哥的样子。
“这怎么能呢?”陆醉月微微躬身,做了个手势,“神女里面请。”
半点不带夙情,可见是有够损的。
夙情也没客气,擡腿跟在凰愿身后,老神在在地踏了进去。
“叫我名字就好啦。”凰愿客气道,“可当不起陆族长一声神女。”
“好。”陆醉月从善如流,“凰愿姑娘。”
丢了十梦却没有坐立不安,反而还有闲心与夙情插科打诨,没想到陆族长意外是个乐观的性子。
“如何了?”夙情问道。
他心下已是转起了好几个念头:知道十梦在玄清的人少之又少,传讯警示的灵蝶没有被拦截,也没有被动过手脚,甚至上面其实只有一个陆醉月才看得懂字。
所以极有可能是岛上的知情人作案,十梦的使用条件又苛刻,也许疑犯的范围并不大……
然而,出人意料的是,陆醉月只是摇了摇头,略微茫然地说:“十梦已经找回来了,”他顿了顿,又说出了更令人意外的事,“但是偷十梦的人,死了。”
“死了?”凰愿与夙情面面相觑,眼里都是不可置信。
从收到报讯,他们就兼程赶来,如今离失窃连一个时辰都不到,十梦居然已经找回来了,还搭上了一条人命。
未免太不寻常了。
陆醉月显然也觉得蹊跷:“约莫是你们来之前半盏茶,这人惨死在自己的房中,发现的时候她整个人卧倒在地上,已经没有呼吸了。”
“怎么会这样?”凰愿疑惑道,“发生什么了?”
“走水了。这个人是炼药一系的弟子,房中备有丹炉,时常会在房中练习炼丹,”陆醉月解释,“偶尔着火或是爆炸不是奇事,弟子们都有自保能力。院子里本是有人的,起初他们也并未在意,直到火势渐大却仍旧不见她出来时,才意识到不对劲。”
附近的弟子被安排去了别的住处,院子中被陆醉月下了禁止,此刻分外安静,不闻鸟鸣虫叫。
“巧合多了点吧。”夙情蹙眉,“十梦都还没在手里捂热乎呢,怎么人就没了。”
“我们来的时候,除了十梦,能烧的几乎烧完了,什么都没剩下。”
陆醉月也不客气,在接风洗尘前就先领着两人去了出事的房间。他袖子一挥,将锁在门口的结界解开,“两位请。”
院子里的凄惨景象一目了然——
门窗被烧得干净,凉凉的穿堂风吹过,带出还没有散去的焦糊味道,墙面上黑乎乎的烧痕已经蔓延到了隔壁。
但这么严重的爆炸与走水,居然没有波及到毗邻的房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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