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并蒂落影只(十四)(1 / 2)

并蒂落影只(十四)

隐羽峰不愧是银氏世代隐居之处。

古往,山上就从不下雪,即便是入九起头的冬至,也如春温暖,艳阳和煦。

上古灵族的族人向来稀少,世人只知神女凰愿,而少有人知银氏也是灵族的后裔。他们是灵族与凡人的混血,生来皆是半神之体。

族人秉承着灵族的训诫,轻易不会入世,除了去祈云山串个门,或是去人迹罕至之处寻些草药宝物,连山也很少下去。

此时,三个人站在银氏府邸的正门前,相顾无言。

“据说”醉红馆出了些事情,沈流洇连夜赶回了雁回镇。只是白镜砚说这话时,显得有些不自然,好在另两人心思都在银氏府邸上,也没察觉。

“这里,竟一直没变过。”凰愿看着眼前的宅子——矗立千年的古宅,依旧同从前一样,质朴却精致。

周围连同隐羽峰一起被白镜砚下了禁止,其内一切死物的时间就此凝固,保持原样,永不腐朽。

上一世的她曾频繁地造访,对这里的记忆片段数不胜数,如今再次踏足却是时过境迁,物是人非。

只有建制与府门仍是再熟悉不过的样子。

“阿冽他……”凰愿顿了顿,似是不知道怎么开口。

自她转生之后,几人都是有意无意对此避开不谈,算起来,这还是她第一次面对斯人已逝,甚至连再见挚友一面都是奢望的事实。

“北卿一直寻找的人,就是银三小姐吧?”凰愿换了个问题。

“不错。”白镜砚点头,“银氏出事后,小珎下落不明,大哥不想放弃。”

早些年,凰愿与银冽交好,两人之间经常往来。

还没有银珎时,凰愿养的三个小崽子同银冽的两个儿子,都是青梅竹马,感情好得堪比亲兄弟。

后来有了银珎,自小被几个哥哥带大,也是泥里打架草里滚的皮实豪爽的性子。

几人里,凤北卿最为年长,而银珎则是末子。

两人之间总有种别人无法介入氛围,其他哥哥心知肚明,互相了然,从不会在两人相处时,做那个不识趣的玩意儿。

后来有一天,银珎不知为何忽然身染癔症。

明明三魂七魄齐全,也不见丁点咒术诅咒的痕迹,却就是不时发癫撒泼。病症发作时,六亲不认,银冽与凤北卿不舍得伤她,倒是被她抓伤过好几回。

玄清长老、以及其他医修瞧了不知多少,甚至死马当活马医,连凡间的名医都见了一些,各种名贵的药材、治疗的术法都用尽了,还是束手无策。

连近神的银冽都是毫无办法,只能让银珎将养着。

凤北卿时时去陪护照看,经常宿在隐羽峰上,连着一呆就是好几个月。

偶尔银珎状态好的时候,还能与他说几句话。只片刻的欢愉光阴,就可以让凤北卿对一切痛苦与等待甘之如饴。

“巧合的是,大哥五百年一次的涅槃期临近了,那日我照例要去北境查看封印,”

夙情沉声揭开过往的伤痛,“而二哥则镇守在祈云山上。我那时候答应了大哥,北境之事一结束,即刻就会前来隐羽峰。”

凰愿逝去后,因着某些原因,三兄弟总不放心祈云山上没有人守着,不管干什么都会留一个看家,所以凤北卿涅槃、夙情去了北境,就留了老狐貍在山上。

银氏是灵族,族人各个修为不凡,更何况还有银冽在,银珎由他们看护,又有夙情也会在第二日赶过去,本该无事发生。

“谁能想到,那天晚上……”再度回忆,白镜砚仍旧近乎哽咽,“偏偏是我们三人都不在隐羽峰上……”

就在当夜,本该风平浪静的夜晚。

银氏被悄无声息覆灭,除了生死不知的银珎,再无一个活口。

“大哥涅槃回来后知晓此事,自是伤心欲绝。”白镜砚冷静了一会儿,才继续说,“当时小珎的房间内有大量的血迹,但我们遍寻府邸,甚至把隐羽峰周围都翻了个底朝天,也没有见到她的遗骨,于是大哥不肯相信小珎同样陨落了。”

堙灭一人的方式多如牛毛,不见遗骨未必是侥幸脱生,但既然凤北卿有此念想,两个弟弟不忍心拦他。

这些年,凤北卿为了找银珎,不怎么回祈云山。

奈何线索太少,时至今日依旧杳无音信,唯有雀鸟曾疑似在漠北见过三小姐。所有人都默认,银珎多半是难逃厄运,只是凤北卿不愿意承认罢了。

就好像只要不放弃寻找,小珎就一直是活着的。

“……”凰愿不语,却眉头紧锁,面色沉凝。

“阿冽……阿冽当年的死相不是很好,”白镜砚闷闷地说,“穿心而亡,死不瞑目。”

银冽与凰愿是一个性子,自在而随性,自然也不喜欢他们规规矩矩地称呼,兄弟三个就随着凰愿,叫他阿冽。

即便过去良久,每每来此地时白镜砚的心情还是会十分低落,而凰愿心里的滋味也不好受。

挚友被害,自己却什么都记不起来,放任行凶之人多年逍遥,未曾伏诛。

自责之心可想而知。

“当年老三和我来了之后,替银氏族人好生入殓,并按他们一贯的规则,将所有弟子都葬入了崖壁悬棺中。”白镜砚知道师尊心里难过,将当年的善后之事都说了出来,希望可以安抚她。

“谢谢。”凰愿轻声说。

“师尊还跟我们客气。”白镜砚转向府邸的大门,顿了片刻沉吟道,“奇怪的是,阿冽的魂魄散得非常快。”

“不错。”夙情点头,“那日封印出了些问题,我多耽搁了半日才来,但我来的时候,阿冽的魂就已散得差不多了,我们一点也没有见到。”

“怎么会这样?”凰愿震惊。

灵族的魂魄之力强于常人,隐羽峰又是银冽生活的地方,后嗣与族人都在此地。按理来说,他对这里的眷恋应该极深才是,即便是要往生,也没道理会离开得那么快。

“当年的现场我留下了。”白镜砚犹豫着问,“愿愿,你要看吗?”

他不想银氏的宅子一直保留着血腥的场景,但又怕错过什么微末的线索,便用映画将当时的情状尽数复刻暂存。

然后才将血迹与污渍一一清洗,也将银氏族人的尸骨逐个入殓。

不过,此处的映画与夙情房中的那副丹青不同,而是一座覆盖了整个银氏大宅的巨型法阵。

映画需要依凭,丹青、墨宝或是别的什么,白镜砚则是利用银氏的宅子作为基础,然而建筑不似字画有灵性,又占地巨大,极难将法阵覆在上面,所消耗的灵力也难以计数。

如此奇思妙想是需要对阵法的深刻理解与磅礴的灵力作为后盾的,他能为阿冽做到这个份上,足见是真的很喜欢银冽。

“场面不太好看,愿愿你做好准备。如果不舒服要告诉我,我将映画收起来,你不要勉强自己。”老狐貍严肃道。

当年银氏所有人被穿心而亡,无一幸免,连一向跳脱的白镜砚都不再嬉笑,可见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炼狱之景。

他沉默地一挥袖子,脱手而出的星蓝色灵力在空中散开,地面的符文沿着轨迹流动起来,点亮整座银府。

仅在抄手游廊就交叠着不下十具遗骨,应是守门巡逻的弟子,多为银氏的旁支。

月白的对襟窄袖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,除了心口的血窟窿,身上还有数道手掌宽的血痕,深可见骨。他们瞳孔溃散,脸上的惊恐显而易见,仿佛是在死前经历什么极其骇人的事情。

事发于子夜时分,有不少修为尚浅的弟子们仍在沉眠,未及苏醒就被法术穿心,连呼救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。

浓烈的赤红一点点映了满目,蜿蜒的血色溪流连接起一具一具的遗骸,游廊、正堂、厢房,都被银氏的血浸染,惨状不堪入目。

血腥之气像是经年未散,若非白镜砚与夙情极力安抚,积在这里的怨念怕是都要化为厉鬼,祸乱横生。

积尸草木腥,可怖而惨烈。

饶是凰愿从前见惯尸山血海,也闭目缓了好一会儿,才勉强恢复平静。她擡步缓缓走向深处,一路经过的的遗骨都被她下意识地避开,似是不敢惊扰他们。

地上的人与血都是假的。

这已是百年前的一场劫难。

夙情跟在她身后,有些不忍。

府邸里的每一条小径凰愿都轻车熟路,只跟着直觉前行也不会迷路。

“阿冽……”夙情一直默不作声地跟着,等她跨进内庭的时候才出声,“他在三生雪居中。”

三生雪居是银冽的书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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