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4章
三个小豆丁蹲成一排趴在围墙上,正在偷偷往桃林里看。
距离太远了,他们只能看到两位师叔师父好像互相说了什么,可宴梦川听不见。
他其实还想靠近一点,但是有些害怕靠近会被师叔的一剑气削了。
这样的距离就有些焦灼了,他仰着脖子,企图在一片斑驳的桃花影中看清里头二人的身影:“有没有用啊。”
穆愿心的语气听起来很嫌弃:“你那桃花瓣弄得太刻意了,你看其他桃花树都被你薅秃了!”
秦三百也跟着点了点头,看上去很赞同他师姐的观点。
宴梦川涨红了一张脸,垂眸轻咳一声给自己挽尊:“这……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呀。”
“快看,快看!”穆愿心手劲很大,差点把宴梦川直接推到墙下去。
“啊?”宴梦川牢牢扒紧墙头,待他看清二人之后,语气慌张了几分,“怎么回事,怎么打起来了?”
只见在桃林之中,君子剑发出一声兴奋至极的嗡鸣,直直与桃枝撞成了一片。
剑气激荡开来,震碎了周围飘落的桃花瓣,可林束手里的桃枝却依旧完好,连带着桃枝上还含着露水的桃花瓣,在剑气之下,颤都没颤。
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两人都没和对方留手。不过一息之间,两人的招式就变换了好几个,一来一回,杀机尽显。
这怎么还真打起来啊,宴梦川有些心焦,扒着墙皮,恨不得冲上去将这两人的剑都夺了。
这么浪漫的场景,不该花前月下,谈情说爱吗?师父倒也罢了,小师叔怎么也跟着胡闹……
穆愿心却十分坦然:比剑嘛,放水才是不尊重对面。
秦三百则是紧紧盯着楚阑舟手中的桃枝,张大了嘴巴:“哇……”
只见二人的剑影相互交叠,不过短短几息,就变换出了无数精妙绝伦的剑招。
穆愿心就连师姐的架子都忘了端,也跟着很没世面的哇哇了几声。
宴梦川看到了师弟师妹们的反应,咳咳了两声,作为三人之中唯一一个看过林束舞剑的人,成功维持了了自己师兄的体面。
那是在林束继任掌门的时候,与胡平和穆婉莲,总共两场。
同为剑修,当时他只看出林束剑术不俗,却不知道林束的剑,究竟好到了个什么地步。
看剑也是要看对手的。
之前和林束对战的二人,一个压根不是剑修,另外一个是穆师叔,她盛在技巧华丽,却终究还是缺了几分道心,算不上圆满。
可如今同林束对剑的是宴君安。
宴君安,念虚宗的剑尊,百年前斩出惊天一剑,一剑可撼九州。
以宴君安为镜,君子剑光之下,也可以照出林束的剑。
跟何况两人使的都是最为简单的入门剑法,是每个念虚宗的弟子自入门便要学习,练习纯熟之后方可学习其他招数。
正如此时,宴梦川,穆愿心乃至秦三百看着楚阑舟与宴君安二人对战,都能说出他们这一回使得是什么剑招,下一招还该接什么。
可这是不同的。
这两人的展现出的威力,和他们想象中入门剑法该有的威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。
穆愿心用力捏紧了自己的剑,她现在几乎听不见其他人说话了,她的眼中只有剑。
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胸腔之中的那颗心脏,正激烈的跳着,心跳如同擂鼓。
她逐渐能理解当初入门之时,教习自己剑术的长老为何如此严肃,要求他们这些内门弟子练好入门剑法了。
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。再往后万般招术皆由这些基础的招式化用而来。刺,撩,劈,挂……那些看起来简单到三岁小儿都能学会的招式才是根基,其余的技巧则是从根系之上生长出的枝蔓,旁人只能看出这树枝蔓繁茂,却看不到其下根系粗壮。
“我悟了!师兄师弟,我明白了!”穆愿心激动得叫喊道,不过她理智尚在,刚喊出口几声就猛得捂住了嘴巴。
她吓得瞪圆了双眼,好在远处二人并未发觉,还在对剑。
感受到师妹周身气质的变化,宴梦川笑盈盈开口:“恭喜。”
能目睹到这种层面的交锋,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了新体悟,虽不及穆愿心那般能够当场升阶,境界却已经松动,等会去调息几日便能突破。
不过……
宴梦川看着对战中的二人,微微皱眉,起了些疑心。
林束师父不是说自己无门无派吗?可为什么,她对念虚宗的入门剑法会如此熟悉,剑意还能与小师叔那般契合?
就像……
他们曾相互对剑过很多年一样。
……
这三人自以为自己藏得很好,但其实早就被他们的师叔师父发觉了。
楚阑舟也是因为这个缘故,才一时动念与宴君安比了场剑。
虽然过程复杂,但终究是师徒一场,她还未教过他们什么,干脆就在这桃林先上一课。
宴君安倒也配合,与她比划着剑阁最基础的招式,你来我往间,剑影重重。
同样的招式被两人演绎着,就像是在一根桃枝上绽开来的两朵桃花,搅在一起,让看客分辨不清到底是谁。
或许就连他们自己都无法分清彼此。
可……
真美啊……
楚阑舟手执桃枝,看着眼前眸光清浅,轻抿薄唇与自己对剑的宴君安,心想。
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,宴家好大的福气,为何厮人厮剑,都那般漂亮。
君子剑裹挟着莹白剑气冲自己而来,温润之余,却不掩其锋芒。
就像……
就像他的主人一样。
楚阑舟睁大眼睛,唇角压抑不住地扬起,手中的桃枝则向斜侧一撇,将君子剑挡在了身前,而后足间一挑,踩着桃树躯干,旋身借位又刺到了宴君安面前,眼看便要刺进宴君安如秋水般的瞳眸。
宴君安却也没让她得逞,君子剑上挑,剑气蓬勃而出,将她直接挑飞了出去。
……
刀光剑影之间,他们相互对战,有战意却无杀意,君子剑发出阵阵嗡鸣,全是再遇故人的欣喜。
楚阑舟开始还顾及着教习弟子,要放慢些让弟子看清,后来被宴君安勾起的心底的痒意,再也顾不得围观的小团子们了,两人对剑的速度越来越快,到了最后,肉眼已不可及。
剑气相击的声音如同银瓶乍破水浆四溅,叮叮当当响在寂静的桃林之中,像一首慷慨壮烈的歌。
忽然,一片桃花瓣卷着旋儿飘落,轻轻落在了地上。
楚阑舟丢了手里落了花瓣的桃枝,冲着宴君安勾唇笑了笑。
楚阑舟也没指望能打得过宴君安,毕竟已经太久没有拿剑了,疏于练习,要真能打过他,才会教她失望。
宴君安也跟着笑了笑,手里剑气一松,打算收剑。
君子剑却没有如宴君安的意——它兴奋地挣脱了宴君安的桎梏,主动将自己凑到了楚阑舟的手边,生怕楚阑舟没明白它的意思,还争嗡了两声,指了指站在原地皱眉的宴君安。
用实际行动表面,拿我砍,我比桃枝硬,一定能打过我主人。
宴君安召回无过,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。
楚阑舟哈哈大笑着捏住了君子剑,作势要砍,身形却是一晃。
她被某人拥入了怀中。
宴君安脸红透了,但揽着楚阑舟的手却一点没松开的迹象,只是轻唤了一声:“阑舟。”
楚阑舟想起趴在墙头的三个团子,老脸一红,心想在小辈面前成何体统,伸手推了推。
没推动。
桃瓣被剑气激起四散开来遮蔽了旁人窥伺的视线。
君子剑不嗡了。
因为它看到楚阑舟和宴君安在桃林里相拥。
它看不懂主人在做什么,但能明白他们这是不准备打架了,有点委屈,自觉回到了剑匣里。
楚阑舟无暇顾及。
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发髻耳侧。他们靠得太近,宴君安心跳声一下一下,好像印在了她的后背上。
……
太快了。
心跳太快了。
许是才比过一场剑,他呼吸滚烫,落在她耳边,蹭着她的发旋。心跳声狠狠撞击着她的后背,像是能穿过血肉,与她的心紧紧相贴。
两人的心跳逐渐连成了一片。
楚阑舟感受到他身上异乎寻常的变化,笑了一声,也有些情动:“哈……哈,你是不是,想起了从前。”
楚阑舟也不是第一次折桃枝为剑了,她在念虚宗的时候居所旁边就种了一棵桃花树,她时常折枝为剑。
一来方便取材不会被抓,二来她那时剑术不错,向她讨教学习的念虚宗弟子委实有点多。
楚阑舟偶尔被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搅得烦了,拔自己的剑又不太合适,便会信手折一枝桃花,给他们演示。
有时她背着执法阁的弟子偷喝了酒,醉卧桃林,折枝为剑,在自己的庭院中于桃花下舞剑。
每逢此时,宴君安便会不厌其烦,趁着夜色给她送来解酒的羹汤。
年年岁岁光华流转,这些细碎的回忆贯穿了他的一整个年少时光。
宴君安掐着楚阑舟的腰肢,将她重重抵在了桃树下:“那个时候,所有人都在看你,半个宗门的人都喜欢你。”
谁都知道楚家那位最小的小幺的名头,宴君安在内门的时候经常听到有人在角落偷偷议论楚阑舟,说她执剑打人的时候有多漂亮……他们之中有些人为了瞧楚阑舟一眼,甚至会招惹她,主动让楚阑舟打一顿。不过后来都被宴君安偷偷举报给了执法阁……
若不是顾及楚家那几个凶悍的家长,估计求亲的门槛都会被踏破。
楚阑舟倒是不知道还有这种事,她歪了歪脑袋,顺着宴君安的思路说了下去:“那你那个时候,想把我关起来吗?”
“不。”宴君安摇了摇头,沉声道,“你应该站在人群里。”
站在人群里,站在人群中央,被所有人簇拥着。
他的小师妹,天生就该光芒万丈。
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楚阑舟的意料,她仰起头,还未开口就被狠狠堵住的唇舌。
宴君安对楚阑舟毫不留情,他恶狠狠地捏着楚阑舟的下颚,听着楚阑舟在他亲吻之下不自觉发出的喘息。他的眼眸微沉,阴暗的恶念自心底滋生,像藤蔓般蔓延开来,爬满了他整个心脏。
他用力抚弄着自己的心上人,贴着她的耳畔低声道:“你被所有人围着看着,所有人都在看你……可为什么那个时候你的眼中只有我。”
楚阑舟分明总是被各式各样的人围在中央,可那双如猫儿般狡黠的眼睛,总会穿过人群,落在自己的身上。
他们在人群里遥遥相对,宴君安素来温和,每逢此时,都会礼貌而又疏离地回上一礼,然后任由楚阑舟被众人簇拥者里离去。
那个时候,宴君安宽和的外表之下,到底在思考什么?
宴君安凝视着楚阑舟的眼瞳,轻声道:“我那时在想,他们不知道,他们憧憬着不可得之人,以后会在我怀中,与我结契,成为我的师妹或是师姐,我的道侣,我的妻子……等成婚那日,我会宴请所有人。”
楚阑舟设想了一下他所描绘的场景,笑出了声:“那你还真的坏透了。”
宴君安温和地点了点头,并未反驳。
他其实没有把自己当年具体所思所想说出口。
楚阑舟当时不过孩子心性,或许只是被美色所惑,一时兴起的撩拨。但没关系,宴君安是个沉稳的人,他会做出规划,细水长流,让她的往后事事都与他相关联,让她没有别的更好选择,只能落入他给她编织的罗网之中。
这些事情不管以前还在现在未来楚阑舟都不必知晓,在她眼中,当年的自己永远是那个端庄温柔的小仙君就好。
……
“嘶……”
刺痛感传来。
楚阑舟嘶了一声,她眯着眼睛,看着宴君安此时虽然故作温和但仍略带心虚的瞳眸。
在打坏主意。
她捏着他的下巴逼着他擡起头,望向自己。
桃花瓣簌簌落在仙君身侧,宴君安稠密艳丽到极致的脸蛋,淡色如水墨画般的瞳眸中带了些被骤然中止的迷茫,那点绯色自耳廓连到脖颈,乌发如水从鬓角别到耳后,又轻巧垂落,落在楚阑舟的脖颈上。
真是……活该下地狱的模样。
顶着这张脸,哪怕打着多坏的心思,又怎么会有人舍得怪他。
饮食男女,魔尊也不能免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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