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八章
第四十八章
几日后。
登车进宫的时候,贺兰瓷还有几分恍如隔世。
她和穿着官服的陆无忧一道自东华门进,勋戚则是走西华门进。
一路过来,贺兰瓷就看见陆无忧走两步便开始与人打招呼,又走两步,继续打招呼。
贺兰瓷以前没这个体验,她压根不怎么进宫,也不认识几个官员,平日里出门也只需要保持淡淡的表情即可,但此刻为防止在笑得春光明媚的陆无忧旁边显得过于高冷,她也只好开始微笑,颔首,再微笑。
对方恭维陆无忧,也会顺便恭维她。
“陆大人,久闻尊夫人大名,今日得见,实在是三生有幸啊……这位是拙荆,等等,你捶我做什么。”
“陆大人,这乍一见尊夫人,只觉得天地日月为之一亮啊!”
“陆大人,令正果真……”
没一会,贺兰瓷就觉得脸笑僵了。
待到人少了一点,她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脸,对陆无忧心生敬佩。
陆无忧神色如常道:“其实你不笑也没什么,反正他们知道你比较……嗯,只可远观而不可肖想。”
贺兰瓷问道:“不是你的友人吗?”
她还记得婚宴上陆无忧那个声势浩大的宴席。
陆无忧道:“大部分都是只知道个官位和名字罢了,我能和脸对上号还全凭我记性好,我哪那么多时间一个个交朋友。”
贺兰瓷道:“我以为你可以。”
陆无忧斜睨过来看她:“你以前这么觉得倒也罢,我现在见天和谁待在一起时间最长,你不知道?”
大抵是陆无忧看起来过于无所不能而产生的错觉。
“那……哪些是和你关系好的,我记记?”
陆无忧道:“用不着。真的关系好的,你少笑一下,人家也不会介意。”
他伸手,有点想去捏一下贺兰瓷那张毫无防备的脸。
陆无忧以前觉得她尖锐锋利,就连美貌都同样灼人,敛着笑眸光淡淡看人的时候,会有种说不出的高冷傲慢。现在才觉得自己当初是不是走眼得有点离谱,这姑娘哪里来的高冷傲慢,顶着张美貌至此的脸,有时候竟看起来还有几分呆。
贺兰瓷丝毫没察觉陆无忧伸过来的手,待他的魔爪摸上她的颊,她才动手去推他的手:“你在干嘛?”
陆无忧道:“没什么,随便捏捏。”
贺兰瓷无语道:“你自己又不是没有脸。”
陆无忧很自然而然道:“这不是没你的好看吗?”
贺兰瓷一惊,道:“……嗯?你昏头了?”
虽然贺兰瓷一直是知道自己好看的——她也不可能不知道,但因为对方也相貌出众,陆无忧从在青州初见时,就没有因为她的容貌对她高看过一眼,后来也三番两次展现对她毫无兴趣这件事,让她一直以为,自己的容貌在陆无忧眼中是比较寻常的。
这也很正常,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对她惊为天人,表现夸张的到底是极个别,贺兰瓷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。
转念一想,陆无忧说不定还是在逗她。
果然,陆无忧道:“说点实话而已。好了,待会小心点。”
贺兰瓷道:“你自己也小心点,听说,公主今天好像也会来。”
陆无忧按了下额,道:“这感觉怎么这么熟悉。”
话音未落,两人就看见了一顶颇有几分熟悉十二人擡华丽车轿,大团大团金银线牡丹甚是扎眼,公主的仪仗在前面开道,萧韶安扶着内侍的手下轿,一看见陆无忧大眼睛里顿时迸发出无限的光芒和一丝丝委屈。
贺兰瓷不由小声道:“公主居然还没死心。”
陆无忧也道:“我觉得萧南洵也没死心呢。”
两人避道,决定不触这个霉头。
萧韶安又不能留下来和他们一起走,只好跺了跺脚转进去了,她一进去,后面还跟了别人,那个小麦色肌肤的英俊北狄少年就跟在不远处,耳畔兽牙耳坠轻晃,他看见贺兰瓷眼前也一亮,当即便跑过来,笑道:“姑娘,我们又见面了。”
陆无忧显然已经知道他是谁了。
他语气疏离客气道:“见过骆辰王子,不过不知你们北狄有叫已嫁女子姑娘的习惯么?”
那个叫骆辰的小王子毫不在意道:“可我觉得她还年轻呀,和我也就一般大,叫姑娘应该没啥吧?叫夫人也太老气了!”
陆无忧道:“我听闻北狄王重金聘请了许多文士去北狄教授诗书礼仪,还以为北狄王一心仰慕大雍礼仪之邦,是真心的。”
骆辰振振有词道:“学的是礼仪,又不是繁文缛节。”
陆无忧似笑非笑道:“殿下这般毫不避讳地来找已出嫁的女子攀谈亲近,也是礼仪?”
骆辰奇道:“难不成你们大雍女子出嫁后,就不能和其他男子说话了?我们又没干什么出格的事,你也要管这么宽?”
贺兰瓷觉得他们在门口争论这个实在太丢人了
她和陆无忧本来就很显眼,再加上一个北狄王子,简直仿若吸引好事者来围观,是无端在惹麻烦。
贺兰瓷当即便拽了拽陆无忧,示意他赶紧走,陆无忧会意,不再与之争辩。
与公主府的生辰宴不同,宫中的宴会更正式一些。
百官与家眷会分席而坐,百官由圣上宴请,命妇和家眷则由皇后宴请,但因为皇后现在还在深宫里青灯古佛,所以由丽贵妃暂代其职,又因此次宴席兼有为丽贵妃庆生之由,丽贵妃明显成了最光彩夺目的那个,送来的贺礼名单都长长一串。
这次贺兰瓷的座次不那么靠前,她反而觉得轻松,只是提着裙摆寻座时,察觉到有位贵妇人正冷冷盯着她,仿佛她是什么祸国妖孽。
姚千雪今次身体不适没来,贺兰瓷旁听了好一会,才知道对方是曹国公夫人,她恍然,随后又有几分一言难尽。
此次宫中饮宴的菜馔不再由光禄寺准备,而交由内廷的尚膳监,端上来盘碟里的菜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,但贺兰瓷已经一口也不敢再吃,她出门前垫过一些,现下只敢小心翼翼端着杯子假装喝茶水。
丽贵妃坐在上首,旁边依次坐了几位生有子嗣的妃嫔,包括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母妃在内。
大皇子的母妃宁妃是宫女出身,三皇子的母妃敬妃是齐州按察使的女儿,其父在地方官拜正三品,也算一方大吏,但此刻俱都低眉顺眼,不敢在丽贵妃面前妄出风头。
其实丽贵妃在发迹前,不过是京中寂寂无名一个小吏之女,其父还因为贪墨下狱,连带着女儿也被牵连,论及出生,或许还不如大皇子的母妃。
一朝选在君王侧,瞬间便飞上枝头。
约莫应该是令人觉得羡慕的,但贺兰瓷这会看着衣着华贵的宫妃们,反倒有些全无必要的难过,她低头不留神,差点把茶喝了进去,幸亏及时反应过来。
丽贵妃和坐在近前的贵妇谈笑风生,她隔着那么远都能听见有说有笑的声音。
发觉丽贵妃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,贺兰瓷也宽了几分心。
紧接着她的心又提了起来——因为萧南洵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丽贵妃身侧!
他仍旧衣着华贵,头戴善翼冠,赤色袍服,肩绣龙纹,那成色碧绿的翡翠银链在他低头间轻轻撞出脆响。他正在与丽贵妃交谈,不知说了些什么,丽贵妃掩唇轻笑。
萧南洵便也无可无不可的扬了扬唇角,黑灰色的眸子擡起,似乎也若有似无地看向贺兰瓷的方向……但很快便又挪开了,仿佛只是无意识地扫过。
贺兰瓷立刻正襟危坐。
顺帝牵着爱女韶安公主的手前来,随后便是北狄此次前来的使团,由北狄的小王子骆辰,和使臣赫严领队。
骆辰前来,确实存了和亲的意思,他慕大雍已久。原本听闻的是大雍韶安公主美貌绝伦,秀外慧中,不料先在林中遇见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女子。
他向大雍的人打听。
那位韶安公主听说后,主动对他道:“你说的那位,我们上京都知道啊……哦,他们夫妻俩没什么感情的,都是做做样子的,此事有些隐秘……是因为那个前曹国公世子,所以她为了名声才迫不得已嫁出去的……嫁出去之前就很惨,嫁出去之后更惨了,你看她穿衣打扮就知道了,哪有官家夫人打扮成那副模样的……估计迟早要和离。”她还笑着鼓励他道,“你要救她出水火,我支持你啊!她被礼教束缚的厉害,表面不说,心里肯定会很高兴的!我们大雍是有大雍的规矩,但你们草原不也有草原的规矩嘛!”
人倒是意料之外的好。
使臣见过礼,顺帝赐座下来,紧接着便宣布开宴。
宫廷乐坊与舞姬竞相献艺,丝竹之声不绝,宴席上亦是觥筹交错,时不时便传来交谈与友善的笑声。
舞乐暂毕,北狄的使臣赫严主动道:“听闻大雍的歌舞了得,果然名不虚传。我们北狄也有擅长的草原舞,不知大雍陛下有没有兴趣一观?也当是为贵妃祝寿。”
顺帝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,笑着道:“那朕就等着一睹使团风采了。”
中央的舞台空出,谁也没料到打头的竟是北狄的小王子骆辰。
虽然与大雍人的长相打扮迥异,但不得不承认这位小麦色皮肤的王子确实生得不错,色彩斑斓的北狄服饰与耳边的兽牙耳坠将他衬得颇有异域风情,一笑起来两眼弯弯,浓密的睫羽将眉眼勾勒得更加深邃与真诚。
舞动起来时,众人才发现这位小王子虽然年纪轻,但力量可一点也不小,极轻松地在空中腾挪、翻身,落地时,更是听得重重一声,满地尘扬。
萧韶安坐在顺帝身侧欣赏时,都一时失了神,觉得嫁给他好像也不差……不不不,她很快清醒过来!她才不要去草原呢!而且她还有陆哥哥呢!
她立刻转头去盯坐得不远的陆无忧。
年轻的文臣浅斟慢饮,眸光低垂,随性中透出风雅,神清骨秀,恰似一幅画卷。
果然还是她的陆哥哥最好看!
陆无忧只看了一眼便无甚兴致地喝着酒,酒有没有加料他自然能分辨,所以也没什么阴影地与同僚推杯换盏,懒得看别人孔雀开屏——当然前提是贺兰瓷也没在看。
贺兰瓷原本是确实不想看的,但好奇心使然……事实上因为宫宴来得少,她连宫廷歌舞都没怎么看过。
只是看着骆辰舞动时,难免想起陆无忧舞剑……
她微微失神的模样落进正随便看过来的陆无忧眼里就不是那个味了。
陆无忧:“……”
他低头抿了一口酒,心道,花拳绣腿而已有那么好看吗?
贺兰瓷回过神,才握着茶杯掩饰尴尬,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多虑了,看着骆辰舞剑出神的女眷并不在少数,甚至有人窃窃私语道:“你们可听说了?北狄这个小王子此次来是要和亲的。”
“是要尚公主?”
“虽然有此传闻,不过世家贵女好像也可以……”
仿佛为了证明众人的话确有此事,舞毕,在一番赏赐寒暄之后,骆辰竟真的道:“此次来大雍,除了正事,还有件小事,我慕大雍已久,知大雍女子各个聪慧过人,知书达理,便想娶一位回去做妻子。”
顺帝似乎也颇有兴趣,道:“这自然并无不可,只是不知道今日殿上有你看上的女子吗?”
骆辰毫不犹豫,拱手道:“有。”
此话一出,四周顿时骚动声一片。
“哦,不知是哪家小姐?”
骆辰摇摇头道:“那位姑娘似已嫁人,不过我们草原上有个规矩。若心仪之人已嫁,便可向她的丈夫挑战,若赢了,就可以让那个姑娘自己选择跟谁走。”
他这一说周围的骚动声更大了!
立刻便有人道:“我们大雍可没这个规矩!”
“这……这有违伦常!”
“实在口出狂言啊!”
顺帝尚未开口,他身侧的韶安公主忽然娇笑道:“父皇,这倒是有意思,反正也是为了两国的邦交嘛,不如父皇你就答应让他试试。”
届时贺兰瓷不答应,她也可以想办法让她答应。
至于陆哥哥,就只好委屈一下了。
说着,韶安公主还给她的母妃丽贵妃使眼色:“母妃,你说呢?”
丽贵妃一向娇宠这个女儿,听见她撒娇就知道她什么意思,也只好无奈道:“既然如此,便当个余兴节目?”
贺兰瓷此时也一下紧张起来,就在这时,站在她前面上菜的宫女一个手滑,竟把刚端上来的羹汤打洒了,贺兰瓷连忙闪身去躲,虽她尽力反应,但身上仍然洒到了不少。
那宫女脸色煞白,立刻跪在地上赔不是,拿着帕子想要给贺兰瓷身上擦干净。还好羹汤不算滚烫,可黏糊糊的稠液粘在衣裙上,贺兰瓷一时也有点进退两难。
宴席之上。
被点名的陆无忧笑了一声,把杯中酒一饮而尽,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,手中的白瓷杯轻旋,低声开口,音色清润婉转。
“不知王子阁下想怎么比试?”
他舒展了一下筋骨,终于站起身来,语气平波无澜道:“在下身子骨不大好,前些日子略学了一些强身健体的,应该能与王子阁下比试一二。”
一时之间众人都惊了。
“霁安,你真要比啊?”
“别想不开啊陆大人,你可是文官……”
“要不咱们还是比作诗吧……”
骆辰拱手道:“我知道让陆大人比骑射实为不公,不如就按照大雍宫中的规矩,比投壶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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