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四章
第二十四章
萧南洵是晌午来的，日头三寸斜照，透过正堂那扇陈窗的光蒙昧昏黄，把这位金尊玉贵的殿下眉眼勾勒的格外冷厉，他身着赭红色的常服，以金线绣着皇家的纹饰，腰间大带上镶嵌着剔透的白玉与明灿的宝石，颈项间珠链泠泠，富贵逼人，与身下坐着的那张磨得木色发灰的交椅格格不入。
连贺兰瓷咳嗽着出来时，都觉得自家府邸配不上这尊大佛。
萧南洵目光森森，凝在她身上。
冷汗顺着贺兰瓷的鬓角下滑，她努力镇定道：“臣女惶恐，劳烦殿下……”
话未说完，萧南洵轻轻挥手，方才鱼贯而入的随扈悄无声息往堂外退去。
贺兰瓷心头一跳，足跟轻微往后挪动，想开口说“不合礼数”，虽然大雍没有那么看重男女大防，但这般……转瞬她清醒过来，对于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哪来的男女大防，礼数从来是约束臣民的。
铁簪子从袖口滑进了贺兰瓷的掌心。
霜枝被萧南洵的护卫撵着，担忧地望向贺兰瓷，低声道：“小姐……”
贺兰瓷也只能轻轻对她摇摇头。
很快，空阔的堂前只余他们二人。
寂静中气息可闻，竟似对峙一般。
萧南洵就这么看着她，像一只猛兽看着自己的猎物，仿佛随时会扑过来，撕碎她的衣服，扼住她的咽喉。
贺兰瓷一手攥着簪子，一手扶着身后的桌沿，连呼吸都有些艰难，仍竭力挺直腰板，似一根绷紧的弦。
理智告诉她，为了皇位萧南洵绝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对她动手，但很多时候他也是个乖张的疯子，人是无法彻底预料疯子的行为的……
冷汗自下颌滴入贺兰瓷的衣襟内。
萧南洵的声音突兀响起：“贺兰小姐别怕，我只是想跟你说两句话。”
贺兰瓷攥紧簪子，尽量轻松道：“光天化日，朗朗乾坤，臣女不怕。”
萧南洵道：“那你的手为什么会发抖？”
贺兰瓷侧眸，没等她确认自己的手臂，萧南洵又道：“你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？”声音清晰而冰冷。
这种感觉真是难受极了。
萧南洵分明一步也没有走近，但那根无形的绳索却紧紧勒在贺兰瓷的咽喉处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猛然擡起手，簪头寒光烁烁。
萧南洵的面容骤然冷下来：“你……”
下一刻，簪头却是指向了她自己的脸蛋。
贺兰瓷低声道：“殿下千金之躯臣女自不敢伤，只是这脸长在臣女身上……”
这是她最不想做的选择，却也是唯一能用以威胁萧南洵的法子。
萧南洵的面色微微变了变，半晌，他冷笑了一声道：“那你……”
铁簪被磨得极锋利的尖头刺破凝脂般的肌肤，赫然一道血痕，刺目的血珠沁了出来，犹如最完美的画作平添裂痕，还未等贺兰瓷继续往下划，萧南洵已快步过去，一把夺下她手中簪子。
他的脸色瞬时变得非常难看。
所幸伤口并不深。
贺兰瓷任由他夺去簪子，并不挣扎，只是又退了一步，膝盖着地，忍着疼痛道：“求殿下放过臣女。”
萧南洵静静看着她，像是要在她身上盯出个窟窿来。
好一会，他忽然笑出声来。
“贺兰小姐，如此贞烈倒是令人佩服。不过……”萧南洵语气和缓地笑着道，“你可能不知，那位陆无忧陆状元近日遇刺，命悬一线，我担心小姐又受惊，这才特地前来探望。”
贺兰瓷微微睁大了眸子。
萧南洵仍旧笑，不带半点温度。
“贺兰小姐，若是陆状元真有个三长两短，你说谁会娶你呢？”
虽然听说的时候就隐约有些猜测，可这一瞬间她几乎可以肯定，面前这个人是真的丧心病狂到想杀了敢娶她的人。
萧南洵随手把沾了血的簪子丢到一旁。
“所以，何必呢？”
簪子落地，叮当一声脆响。
贺兰瓷的心也沉到了谷底。
“小姐，小姐，你脸上怎么了，我这就去拿药箱……”霜枝瞧见贺兰瓷脸上血痕，慌张道，“小姐，你别吓我啊！他们已经走了，你别怕……”
贺兰瓷这才回神，她按住霜枝，轻声道：“我没事，伤口不深，不要紧。”
她有掌握分寸，划痕不深，这点伤大约十天半个月就看不出来了。
只是方才那一瞬间，贺兰瓷真觉自己宛若困兽犹斗，怎么挣扎都无用，还连累到陆无忧……
霜枝见她应声，放下些心，拿了药箱来替贺兰瓷处理好伤口，小声问道：“小姐，要不要去歇息一会。”
贺兰瓷摇了摇头道：“上次那女官留下的胭脂水粉还在府上吧，去把它们拿来，还有……马车备好了吗？”
霜枝懵道：“马车？”
“刚才不是要你备车，我们一会出门。”
“啊？”
陆无忧原住在他外伯祖父的府上，她选完宅子后陆无忧便买下搬了过去。那位置贺兰瓷记得，离贺兰府不远，马车不一会便到了。下马车，不等她说明来意，门子先一脸殷勤道：“是贺兰小姐吧，大人嘱咐过了，您来只管往里进。”
贺兰瓷也没心思多看，径直进了里屋。
屋里弥漫着熟悉的苦涩药味，贺兰瓷心头一跳，走至榻边。陆无忧一袭中衣躺在榻上，脸色惨白，气若游丝，似乎连眸子都难以睁开，脑袋上缠满麻布，被褥外露出的胸膛也被一圈圈包扎着，隐约可见往外渗着的血，眉心都透着灰败，乍一看，仿佛是到了弥留之际。
一个侍从模样的人正给陆无忧擦着额头上的汗，旁边矮几上还放着药，有热气缭绕。
看见贺兰瓷，他眼睛一转，道了声“贺兰小姐记得喂大人喝药”便退了出去。
真见到陆无忧这番模样，贺兰瓷脸色越发难看，一瞬间竟生出了一丝后悔。
就算陆无忧会些拳脚功夫，可二皇子身边肯定也不乏会武的能人，她不该这么盲目相信陆无忧真的能与之抗衡……贺兰瓷竭力将情绪压下，低头想去查看他身上的伤口。
“你……”
陆无忧闻声微微睁开眸子，桃花眼恹恹的，唇瓣翕动，像是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，胸膛又起伏了两下，他才有气无力道：“贺兰小姐，若是我真不成了……”
“你瞎说什么。”她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心慌，“别说话了。大夫呢，我去问问大夫。”
她刚要起身，却发现衣摆被陆无忧拽住了。
拽住她的那根手指极其有力，让她寸步难行。
贺兰瓷：“……”
陆无忧依然满脸病容，他垂下眼眸，细密长睫覆盖，投下寥落阴影，语气甚是可怜：“大夫已经走了，你……能不能陪陪我。”
于是，贺兰瓷又平静地坐了下来。
陆无忧继续拽着她的衣摆，摸到她垂在褥旁的手掌，贺兰瓷微微一缩，又被攥得更紧了，她定了定神，缓缓放松下来，掌心泛起痒意，能感觉到陆无忧的指尖一笔一划在她的手上书写“有人监听”。
贺兰瓷心下了然，配合地叹气道：“我不走就是了。”
随后她反手，在陆无忧的掌心轻轻划了两道。
陆无忧极轻地点了点头，在她的掌心缓缓写下“试探”二字。
已经派人暗杀他了，为什么还要试探。
难不成萧南洵还想第二次刺杀？
贺兰瓷顿时一凛，脸色也变了，反倒是陆无忧见状，又摇了摇头，在她的掌心继续写“他不想杀我”，停了停，又写“不好交代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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